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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6年3月15日 星期二

狗肉進不了大上海

輔仁大學營養科學系 劉沁瑜 副教授


周奶奶是我進護理之家工作後的第一個逆襲。


她老人家是裡面長輩中,數一數二耳清目明的,只是奶奶有肝硬化和食道靜脈區張,有時候也會肝昏迷,在飲食上要特別小心,家屬工作忙,所以讓我們照顧奶奶。

我進護理之家上班的第一天,門診還沒看完,電話就來了,護理師很驚慌地說: 營養師,周奶奶抓狂了,罷吃,她要找營養師。


接近快要下午一點我才結束上午診,跑去樓上病房時奶奶已經平靜下來,不過看到我來,整個馬力又加足地摔筷子,說: 『吃,妳給我吃,這是什麼東西,妳吃吃看啊!』我看著奶奶吃過的餐盤,老實說,我真不好幫她吃一口。

由於肝硬化導致的食道靜脈區張,太堅硬的食物都會導致吞嚥時候的困難,甚至大出血,肝硬化病人的凝血功能也很差,一出血就是就是一場要命的混戰,基於此,給奶奶的食物都是煮得非常軟爛的狀態

問題是,奶奶的牙口是好的,腦子記得很多美食,現在的食物對她的食道好、肝病好,但是治不了她的心、她的味蕾。

奶奶繼續生氣地說: 『為什麼我們不能吃披薩、炸雞?老人家就不能吃這些嗎?

她老人家生氣著,我怎麼撒嬌都沒用。其實我看到那樣的菜,我也火大。更別說以前周奶奶家可是上海的望族,從小坐黑頭車出入著繁華的十里洋場,啥市面、啥菜式沒見識過,奶奶忍住沒罵我『狗肉進不了大上海』,真是好修養了。

處理完,我下樓來重新整理上個營養師交接給我的菜單,一共十四天的循環菜單,老實說,要是我住在這裡超過兩個月,我也膩了。前前後後我花了兩個月時間陸續更新菜式、增加循環菜單天數、建立標準食譜,重新訓練廚房員工。



舉例來說,我把軟爛的肉泥做成丸子,一般可以自己吃的,就吃小雞腿湯盅;咬不爛或吞嚥困難的,我們就把雞絞肉打成丸子,吃雞肉丸子湯盅,湯匙一壓丸子就碎了,裡面吸飽湯汁,讓老人家很好入口。豬肉我也這樣處理,像粉蒸肉、三杯雞、四物雞湯等,爺爺奶奶很高興。

老實說,這期間奶奶也常把我叫上去罵,連我休假也被護理師call回去讓奶奶罵,後來我做快樂餐,做些牛肉麵、麵疙瘩、湯餅、蘿蔔糕湯等外省麵食,這些廚房裡台灣廚師都不太會做的,讓我這個在眷村裡打滾長大的營養師搞得忙碌不堪。

好了一陣子,飲食上奶奶稍稍滿意了,但隨著病程變化,她肝昏迷的次數增加,可以吃的東西也慢慢變少,有次她稍稍好了,把我叫過去,我以為又要挨罵了,那次她很虛弱地說: 這禮拜五的快樂餐吃牛肉麵好嗎?

那天是週三中午,我趕緊跑下樓,讓廚房重新叫貨,我們週五就吃牛肉麵。

兩年之後,我要調回院區病房工作了,那天中午,我看到外勞推著虛弱的周奶奶在曬太陽,她好久沒罵我了。


老實說,我真的有點想念她中氣十足地罵我說:『吃,營養師妳給我吃下去』。